打碗碗花
我是内陆人，特别喜欢去看海。
我所在的公司离海滩很近，大概就五百米左右吧。那条通向海滩的小道还是没有被硬化的黄土路。路面坑坑洼洼，两边杂草丛生，少有人行。我喜欢独处。因为静，我喜欢上了这条小路。
每逢周末或假日，只要不是雨天，我总会独自漫步小路走向那片海滩去看海。在一次去看海的路上，无意中居然发现了躲藏在芦苇丛的电杆的拉线上缠着的藤蔓植物上坠着三朵嫩白的打碗碗花，怀春少女似的羞涩着静静地开放。我惊奇的同时不免产生一种莫名的激动，涟漪一样在心里轻轻荡漾开来。
这十多年来，我匆匆行走于城市与城市之间，很少有时间去乡间漫步感受那旖旎的田园风光。此时，这三朵再普通不过的野花居然让我像见到久别重逢的初恋情人一样四目相对，静静地注视。海边不时拂过来一阵阵微微的凉风，那几朵花儿在微风中轻颤，它们多像我故乡天真浪漫咯咯笑得打颤的水灵秀美的山村妹子哟。我产生了有想伸手去掐的冲动，但我还是放弃了。
我们这代在农村长大的孩子对打碗碗花总是十分敬畏的。
我儿时的故乡，打碗碗花随处可见，或水沟旁或大路边或菜园里以及房前与屋后，只要有生存条件的地方无不有它的存在，既美丽又神秘。有时我想，我们每个人天生都喜欢花儿，因为人世间有花才如此美丽。我们爱美，应该是从爱花开始的吧，不然，为什么人人都喜欢花呢？
我们那个叫五台坪的小山村，一到春天，便成了花的海洋。山上的百合花杜鹃花樱桃花野李花，色彩斑斓。还有田野上的蒲公英野菊，金灿灿的一片，把这个小小的村庄打扮成了出嫁的新娘。这个时节，我带上妹妹和小伙伴们采集各种各样的野花插进装了半瓶水的白酒瓶子里放在桌上，时时保证着桌上鲜花不断。然而，我们却不敢碰打碗碗花。
大人们警告我们，打碗碗花是碰不得的，不然吃饭会摔破碗的。
但凡我们这些七零后八零后在农村长大的孩子，小时候吃饭打破碗或洗碗时摔破碗，有几个不被父母狗血淋头地骂或树条子抽上身呢？
在上世纪七八十年代，我们川东人家家家户户的碗橱里都放着为数不多仅够一家人吃饭用的土巴碗。它做工非常粗糙，表面麻点遍布，上面总有那么几颗像人脸上的痣一样的小疙瘩。碗的口径大约二十公分左右，小孩端在手上死沉死沉的。盛饭用它盛菜用它装汤还用它。每回家里来客只得向邻居叔伯婶娘们借碗，家家如此。
当时，农村土地还实行着集体大生产的方式，种植技术落后，土里用的全是猪牛粪和山上采来的树叶作肥料，庄稼收成都很低。我记得每年稻麦收完归仓时，每次一分粮，父亲母亲总喜忧掺半地领着半袋子回家。这么一点点粮食我们一家四口是吃不过两月的，红薯南瓜土豆就成了主食，大米和肉都是用来待客的，因此，那时的我们非常期待家里有来客。
在那个温饱都没有解决的年代，鸡鸭们也跟我们这些孩子一样嘴馋。谁家的锅碗一响，鸡们就咯咯叫着争先恐后地往屋里挤。饭菜一上桌，胆大的就扑着上桌啄食。大人们就手忙脚乱地吆喝驱赶。他们不怕鸡们弄脏了饭菜，担心的是被鸡扑翻了碗掉到地上摔破了。
小时候，我们这些孩子吃饭都喜欢端着碗往院坝里跑或是坐在梯坎石上。这时角角落落的鸡就把你团团围住伸长脖子贪婪地盯着你的饭碗咯咯咯地叫，赶都赶不走，有胆大的还扑愣愣地向你碗里夺食。有时啄到你端碗的手指，生痛生痛的，稍有不慎碗就“啪”地一声掉到地上摔碎了。父母还没有明白过来，我们自己倒吓得哇哇哇地大哭起来。不用说，紧接着就是一阵树条子抽在身上啪啪啪地声响，痛得你像陀螺一样满院子跑着打转，夹杂着声声数落着你这个败家子的叱骂声。
在那个物质匮乏经济落后的时代，样样东西都弥足珍贵，容不得你轻易损坏。那时，一只土巴碗还需要一斤大米才能换得来。而一家人一季庄稼才分得那么二三十斤，一家人远远不够吃，哪还有余粮换碗呢？
我的父母从不爱打骂孩子，但有一回我在院坝里吃饭，一只公鸡跳起来啄掉了我手上的饭碗，在地上摔成几大块。母亲虽没有打我，但我还是挨了一顿臭骂。母亲却把满腔的怒火发泄到那只公鸡身上，骂骂咧咧地追得它满院子疯跑，一直追到它躲进了竹林深处，母亲还在竹林外挥着手里的树条子们谩骂不止。
小时候，我非常喜欢打碗碗花，好想摘一朵戴在妹妹的头上。一次，我刚伸手去抚摸那圆圆的喇叭口时，妹妹赶紧扯着我的衣角很担心地说，哥哥，莫摘哟，打破碗了妈妈会骂的。
其实小时候我们都怀疑过大人们的忠告，但谁也不敢去试一试。至今，我仍不明白大人们为什么要这样骗我们。
真羡慕现在的孩子，个个都是父母的宠儿，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上怕丢了。他们稍不顺意就使小性子，甚至扔东西，摸不得拍不得，爷爷奶奶爸爸妈妈千哄万哄才甘休。比如摔个杯子砸个盘子，首先担心的是是否伤着了宝宝，周身上下翻来复去地打量，幺儿宝儿地哄着拍着安慰。
天下没有不爱自己儿女的父母。在那个贫穷的年代，父母对我们的爱又是多么苦涩和无奈呀。
现在的孩子们，如果我告诉他们打碗碗花摘了吃饭时会打破碗的，他们会像我们一样怕吗？
